還記得那年他三十歲

卸下一身的莊稼累贅

黝黑雙手在溪裡染成一縷鮮紅

舀起一池明鏡問倒影：

「天邊晚霞依舊

來年   是否豐年」

 

埔溪啊   哺兮

 

是誰在呼喊古老的名字

祖靈誓言還搭在肩上

這片大地便是伊娜

我願化作她繁衍的孳乳

千年萬年……

 

還記得那年他二十歲

駛過玉皇宮的迎娶車隊

條長禮炮在柏油路尚碎裂

掩面作嘔的媒婆是否懷孕

農民曆和籤詩解疑惑：

「水德屬黑

無是   大吉」

 

圳堤啊   駿堤

 

千歲爺嘆息過往的日子

白馬泣鳴還迴盪在耳旁

癌細胞啃過田壘那乳房

是膿水屍水還是糖水？

原諒我做個背信的旅人

神若有靈……

 

還記得那年他一十歲

興奮雙腿在溝渠裡踏著水

伴隨著父祖逝去的童年

魚兒靜靜等待著黑幕落下

 

今天的第一隻螢火蟲

那張到天際的小嘴喊著：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

萬年溪真的跟你們說的

一樣漂亮耶」

 

玉泉啊   欲痊

後母呵護我如親子

禿朽毛囊再次補滿稻穗

那搖曳的金黃讓人微醺

椰林柳樹蔗田倩影

早分不清是幻是明

就讓我繼續訴說

這回憶吧……

 

還記得那年

他一歲

 

 

 

 

右手 握著筆

讓擺渡許久的思念

沿著指尖划行 在月牙的皎潔裡

清晰地辨識出茫茫人海 你所在的方隅

就是我唯一的航向

 

左手 順著水流打槳

綻裂出一道深刻花白

被劃開的記憶 像流域裡最眈美的苔石

波瀾不斷來回沖擊 相逐在

眼瞳柔弱的睫岸邊 任熱浪一陣陣接續地湧

蒼涼 又 刺痛

 

夜是否還醒著 或著

已經隨鐘擺的步履去流浪

包裹了這葉舟上 僅存的氧氣

舀起一瓢剛打溼的詩液

淘洗哽咽的繁露

 

夜 真的遺失了你給的地圖

找不到來時路 也兜不出詞彙

漩入黑潮之後

忐忑的纏縛

那樣 你還收的到嗎？

夜傾吐的波絮…

 

左手 牽著影

讓情不自盡的靈魂

湧入掌心沸騰 在時空的交界裡

明白地滲透出暖暖溫度 我悸動的情感

許是妳僅要的節拍

 

右手 繞著髮絲圈轉

糾結了三千絲細灰藍

而深埋的思念 似水岸邊待發芽的種子

夜雲牽著尋雨信息 清晰地

奏著每一季的相信 隨古老的熟悉不斷地醒

沉睡 又 憶起

 

月為何還不來 還是

早毫無預警地釀成了神秘

鎖了所有心緒在 為完的花季

用夜捲身了花謝的點滴

綻放了夜的愁緒

 

風 若遠去之際春天請慢走

我踏流水走過 濺起了星月光

曙光乍現之前

偶若隱若現

如此 夜還唱著歌嗎？

露珠遊走雙眼…

 

 

 

 

萬年溪畔

那兩排睡了一冬的

台灣欒樹，脫掉滿深灰褐的燈籠裝

披上了

鮮嫩的綠衣

這滿眼的翠綠

不是來自沿岸住戶的贈與

也不是過往莘莘學子的

彩筆塗抹，而是

萬年溪底那一股股

源頭活水的滋潤

喚醒了

台灣欒樹沉睡的靈魂

 

曾經

白衣黑裙的清純少女

踏著夢幻的步伐，沿溪尋尋覓覓

白鷺鷥為伴、楊柳風輕拂

渡過烏淦橋的黃昏

只為一曲搖囡仔的相思

 

一條溪

自紅顏至白髮

我心依循著，我眼凝視著

朝朝暮暮企盼

潔淨

風姿綽約的

萬年溪

 

 

 

 

午後的溪寫著蜿蜒的詩

以慵懶姿態

懷抱城市

看那悠遊愜意

在蒼蒼綠蔭下的

炎熱故事

 

該從甚麼角度

擺放黃昏和夕陽

蜻蜓將溪水抹成暈紅

以僅存的天光

輕擺的垂柳是城市的翅膀

飛翔著眾多返巢的身影

在如虹的天橋

聽見了嗎

那道別暮色的細雨

在夜色停泊的樹梢

 

你靜躺如一聲輕嘆

在漆黑的水與濃稠樹影交雜的溪中

水波暗示著隱疾

我們是該檢討

在恣意傾倒污染的貪婪後

才不斷餵食你以現代化的藥劑

 

等到蛙鳴再度響起

只見你仍一慣寬容

仍輕輕吟唱在曲折淺灣

輕輕地以晚風和業取漸慢

喚出天邊破曉的遠望

 

 

 

 

四月春風

抖落一地黃金

柳梢低頭

溪水無語

鴛鴦錯落

在突兀水泥柱間

 

想逐一清點

做槍狀手指 碰

不等我數完 倏忽

他們迎風而起

優雅盤旋 鼓譟喧嘩

激起漣漪陣陣

 

悵然凝視那一身白

是否同我般憂心 早生華髮

暮鼓晨鐘交織

溪岸垂楊撫慰 那

蒙塵疲困的靈魂

 

遙想活水源頭

心不曾為之波動

多情最是楊柳

依舊不忍

隨意漂泊遠方

 

或許會有這麼一天

水清了

魚蝦來了

一彎眉月笑了

水蠟燭深處

鷺鷥築巢

何等快哉

 

曾幾何時 待回神

他們已翩然離去 無聲無息

 

 

 

沒有靈均投江的悲壯

那是汨羅

不似西楚霸王自絕的遺憾

那是烏江

涓涓滴滴

你跨越歷史向我走來

 

靈均投江的兮

遺留在楚辭離騷九歌

楚霸王自絕的西

書寫在史記項羽本紀

 

臉書facebook是你的過去

天光雲彩白鷺綠柳

都曾在你臉上劃記

無名wretch是你的曾經

垃圾廢水惡臭汙水

讓你被遺忘離棄

樂多roodo是你的未來

問渠哪得清如許

為有源頭活水來

 

你說

請幫我洗刷污水污名

不要遺臭

只要流芳

萬年溪的溪

融在時間的洪流

汨汨流入你我

心底

夜夜頁頁鐫刻在阿猴城

歷史的扉頁

以自己的呼吸

無聲亦無息

 

 

 

 

還記得國小放學陽光燦爛的午後

越過馬路

便能見到肥碩的魚在妳懷抱裡悠閒的翻肚

等待著載運滿車甜蜜的車廂

一路哐噹地晃過鐵橋消失在竹林盡頭

 

但我不清楚 你從哪緩緩蜿蜒而來

鐵橋附近的濃密竹林是孩提時的禁地

左轉 右彎

總會在下一個街口聽見妳帶笑的呼喚

 

一眨眼 竹林消失了

火車不再帶著甜香漫在溫炙的空氣裡

就如同記憶裡消失的夏日午後

他們在你身上疊起灰色的柵欄

開始搭起鐵殼停泊的台

妳蜿蜒的笑靨變成了僵化的線

撐著直至散成的一潭無力的寬廣

 

終於 他們拆了部份的柵欄

疊起層壘的石牆釋放你被禁錮已久的軀

借了兄弟的血脈注入妳虛弱的臂彎

在斬斷與妳臍帶相連的前一刻

終於憶起 曾經被哺育其中的溫暖

引頸 盼妳踏煙波而來

再釀下一罈 醉滿迷離月色的鄉愁